▪內拉中
▪西格中 (弗里達)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女孩躲在了她的養母身後,帶著好奇又不信任的緊張神色,緊盯著站在她倆面前的金髮男子。
「抱歉了,這孩子有些怕生。」女人——金髮女孩的母親輕聲說著,也許擔心嚇著孩子,她的話語幾乎是用氣音說的,「她最近感官變得相當靈敏……我身旁認識的嚮導也只有你了。」
只見那名年幼的小哨兵更往女人身後縮,手捂著耳朵,眼睛緊閉著,即使是這樣細微的聲響也在刺激著過分敏感的聽覺。
是的,她們是來求助的。 剛覺醒的哨兵往往無法適應突然敏銳的五感而極易陷入發狂狀態,尚未成熟的軀體在狂化時造成的身心負擔,是部分哨兵幼兒經常出入醫院的主要原因。
女孩雖受感官敏感度提升受了不少苦,可她精神並未因此崩潰,但也快到極限了。
因超過載的負荷,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耳畔轟鳴,年幼的靈魂在整個世界的重壓下負隅頑抗,她聽不清母親的聲音,過於強化的聽覺卻又將成年人的一字一句分析得清清楚楚卻不解其意,稚幼的容貌因恐懼而猙獰地皺緊,像要把自己藏進小小的山洞,最好將一切都隔絕在外——
女人與男人聲音紊亂地交錯在一起,他們都好高好高,像兩個巨人在演奏一首驚悚的交響曲;那個成熟卻陌生的嗓音說了什麼,接著,尼奧尼拉感覺到似乎有人輕輕以指節敲扣自己的「門」,力道把握的極其剛好,只在她搖搖欲墜的屏障上帶過一圈淺淺的漣漪。
「妳好,聽得到我說話嗎?」
一雙澄澈的碧藍帶著友善的距離,落入渾沌混濁的湖面。
巨人為她彎下了腰,雙膝觸地,只為與小小的孩童平視。
「!」 來自精神深處的輕晃驚動了幼童,從未有過的這種感覺,讓她止不住因不安與害怕而顫抖的身子。
「什麼?你是誰?」 尼奧尼拉緊張的詢問,這是她覺醒後第一次說話,強大的聽覺能力使得自己的聲音也成了刺耳的響動。
年幼的哨兵本能地知道面前的巨人可以幫助她,可她擠不出下一句話,只能求助似的用半開的眼眸望勉強向對方。
女孩試圖看清面前男人的樣貌,他有整齊的頭髮、挺拔的鼻子……看得到男子血管在皮膚下的跳動、空氣流動帶動的汗毛、襯衫的纖維還有上頭翹起的細小線頭……太多太多,進入腦海的龐大資訊根本無法拼湊出一張完整的臉。 那是比「聽」還要更加敏感的視覺。
小小的唇瓣緊閉了起來,尼奧尼拉抱頭蹲了下來,將整顆頭埋於自己懷中。
心跳聲好吵、呼吸好困難……她看得到眼皮內的血液流動!
「沒事的。」
溫暖的大掌輕覆上他的頭頂,那聲音很溫和,充滿耐心,一點也不為她的抗拒而生氣;接著,雨林溫暖的濕氣撲面而來,親吻過女孩蒼白的肌膚,阻隔了那些無比刺痛的外界雜訊,將她和緩包覆。
就像從毫無遮蔽、赤身裸體的殘酷凍原,忽然落入雨林灌木層溫暖的保護,其差異之大,甚至讓尼奧尼拉細嫩的肌膚錯覺產生被刀刮過的疼痛。
「不用勉強自己睜眼,只需要聽我說話就好。」 「慢慢深呼吸,尼奧尼拉。」 那個聲音還在繼續,小心地摸著她的腦袋,以言語引導她,前往另一個更安全的世界。
「……慢慢告訴我,妳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心跳依然如擂鼓般刺耳,血管沖刷壁管,隨時都要因驚懼而失控;然而,最先聽到的,是葉片上積水滴落的聲音。 啪嗒、啪嗒,令人想起孩童時期,在雨中轉動小傘時旋出雨滴的雀躍。「這裡」似乎正在下雨,她能聽見更遙遠之處的風雨交加,但是透過層層灌木葉脈的保護,落至女孩肩頭的便只餘輕巧滑落的水珠,每一滴都能攏住躁動的心,將它一點點壓低、平靜下來。
慢慢地,除了細碎雨聲,還有其他聲音也開始填滿五感的空白。
腳邊傳來沉積落葉的沙沙作響,像是什麼小型爬蟲拖著長尾迅速掠過的柔軟摩娑,在引起他人精神緊繃之前就已遠遠逃開,她甚至無從分辨是否真有一隻小蜥蜴以假亂真地竄過她的足踝。
不遠處,蟲鳴與蛙響開始加入這段雨林的奏樂,一來一往,充滿生命力的響聲溢滿聽覺,偶爾還會有小動物自頭頂枝幹間滑翔躍過的風語,像柔軟的絨毛輕擦過耳際,帶起一陣酥癢,讓小哨兵遍體鱗傷的精神壁壘,能在這場雨林柔和的多重奏中獲得片刻喘息的修復。
「告訴我,尼奧尼拉,妳『聽』見了什麼?」
女孩急促的呼吸逐漸平穩,緊繃著的雙肩似乎也開始鬆了下來。 小嘴一張一合,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猶豫不絕,沉默了好一陣子,細小的聲音才從口中傳出。
「……有……有小鳥在叫。」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同時也驚訝的發現,原先重擊著鼓膜的刺耳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還有唧唧唧的聲音……還有下雨的聲音……」 也許是因為這樣,尼奧尼拉有了勇氣繼續說下去,靠兒童貧乏的詞彙量傳達她所聽到的東西。
那人點點頭,安靜地傾聽,耐心地引導小小哨兵踏過雨林溫暖潮濕的空氣,繼續去追尋叢林之中那些害羞無害的精靈,讓牠們一點一點,帶領尼奧尼拉走出風雪肆虐的邊界。
她不知道這個過程進行了多久,也許只有五分鐘?還是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小哨兵不知道,她只明白,只要安心並信任地跟著這個巨人的引導,這個瘋狂喧囂的世界,才終於還她久違的半刻清靜。
「……現在應該好多了吧?我們可以向彼此進行自我介紹了嗎?」
巨人這樣問著,笑容依舊親切、溫和友善,大手穩穩地置於她髮頂之上。
「我叫弗里達·瓦格納,妳的名字是?」
尼奧尼拉睜著湖色的雙眸看著男人,疑惑的歪了歪頭,對於這個問題甚感困惑。
「……叔叔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嗎?」 小小孩不懂這些。
不過與先前那副臨近崩潰的樣子相比,現在的女孩看起更有精神,也更可愛了。 她細嫩的小手仍緊抓著衣角,說明她尚未完全信任這名嚮導,但願意對視與回答問題,也就表示她的警戒心下降了不少,行為上看著挺有小博美的姿態。